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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機關2-DOUBLE JOKER

譯者:高詹燦


玫瑰大街(Rosenstrasse)三十二號。
這是真木克彥護照上所寫的住處。
三十八歲,單身,無同居人。
職業是美術商。約莫在一年前登記。店面登記同右邊的地址。
派秘書約翰調查出此事後,沃爾夫上校立即召集部下,命他們對真木的住處展開突襲檢查。
「搜索民宅,並向周邊住戶打聽。無論如何都要找出真木是日本間諜的證據。」
眾部下登時瀰漫起一股困惑的氣氛。
平時冷靜如同寒冰的沃爾夫上校,難得顯露焦躁之色。
眾部下立即向他敬了一禮,朝各自的負責崗位散去。
位於柏林郊外的玫瑰大街,是道路兩旁滿是三樓建築的典型住宅街。
突然駛來數名車輛,幾名身穿軍服的男子陸續下車,神色不安的房東打開門鎖後,隱約可以看見附近充滿好奇的居民們,從住家緊閉的窗簾縫隙間往屋內窺望。
打開門後,眼前是通往二樓和三樓的樓梯。
完全感覺不出屋內有人。
一如登記內容,似乎確實是「獨居」。
在沃爾夫上校的示意下,身穿制服的男子們不發一語地走進屋內,開始仔細搜查。
如果這屋子的住戶是他國的間諜,空屋裡可能設有某種陷阱。例如隨便開啟便會爆炸的櫥櫃。未解除機關就開燈,警報機便會作響。或是將錄音機內的記錄全部消除。也曾在事後發現因弄錯按鈕順序而自行毀壞的秘密通訊機。
不知道裡頭會裝設何種機關。搜查勢必得小心謹慎進行不可。
然而……
三十分鐘後,持續搜查的部下們,臉上的神色半是懷疑,半是失望。
住家會忠實反映出住戶的個性。若以專家的眼光來檢視家中所遺留的生活樣貌,可準確推斷出這裡住著什麼樣的人,或是他的身高、體重、年齡,乃至於容貌、個性、平時的習慣、人際關係、成長過程。
真木似乎個性嚴謹。
生意上的記錄就不用提了,他與日本友人往來的書信、公家機關寄來的通知書等,全都井井有條地建檔整理,至於日常用品,諸如洗臉用具、食物、替換的衣服等,分別都正確地收放在應該放的地方。
以一名獨居的年輕男子來看,說他這樣有點整理得過於乾淨,一點都不為過。
但也就僅止於此了。
從家中遺留的生活樣貌,浮現出真木克彥的人物形象,與第三課調查到的他個人經歷完全相符。真木成長於日本的富裕家庭,受過高等教育。由於他很想自立更生,因而就此離家,如同與家裡斷絕關係一般,遠赴歐洲學習美術。之後他對此興趣濃厚,開始自行從事美術相關的生意。
然而,儘管搜遍家中每一處角落,還是找不出真木當過間諜的證據。
不久,奉沃爾夫上校之命向鄰人打聽的部下們返回,同樣是一臉困惑。
據居民們提供的證詞,真木是個身材中等,不太顯眼的年輕男子。這一帶住了不少富裕的外國人(人稱「名譽的雅利安人」)。日本人真木似乎也算是其中之一。
附近沒人和他熟識,但如果和他說話,他總是回以親切的笑容,並以流利的德語回應。
當中有人得知真木是美術商後,神情頗為驚訝。不過,並非只有在店裡販售美術品才算是美術商。沒有店面,而從事美術品買賣的人,在歐洲也所在多有。考量到真木美術商的職業,他常出外旅行而不在家,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。
──難道這次沃爾夫上校引以為傲的鼻子出錯了嗎?
部下們開始產生懷疑。
這時,房門開啟,走進一名兩頰通紅的金髮青年。是沃爾夫上校的年輕秘書約翰。
「請恕我來晚了。」
他如此說道,向沃爾夫上校遞出一份大信封。
信封內是剛洗好的幾張照片。是約翰以情報局持有的小型相機,在柏林醫院拍到的照片。
拍照的對象,全都是躺在床上的年輕人。
白色床單蓋至胸口的位置,面無血色的臉龐,比床單還有蒼白。
真木克彥。
在列車事故中喪命的日本青年……不,他持有寫秘密筆記用的特殊火柴,是日本的間諜。
沃爾夫上校冷峻的灰色眼瞳,以幾欲貫穿的銳利眼神,細看每一張照片。
真木克彥雖是東洋人,卻有著輪廓深邃的端正五官。令人意外的是,他的臉沒任何傷疤。衣服右領沾有血漬,似乎是被利刃劃破。除此之外,他的表情相當安詳,很難聯想到他是被捲入可怕車禍中的死者。
下一張是右手的放大照。食指與中指有髒污。他是個癮君子。沒錯,就算他身上帶著火柴,應該也沒人會懷疑。
「聽醫生說,他的死因是列車斷折的鐵架貫穿他的身軀,因而造成休克和失血。之所以表情如此安詳,應該是立即喪命的緣故。」
「這是真木本人沒錯吧?」
沃爾夫上校低頭望著照片,如此低聲詢問。
「在來這裡的路上,我向附近居民出示照片確認過。聽說確實是真木沒錯。不過……」
「不過什麼?」
沃爾夫上校抬眼問。
「怎麼說好呢……說來有點奇怪……」
約翰一臉為難的表情,欲言又止,最後他抬頭挺胸,一本正經地報告。
「許多人看過照片後,都驚訝地說,沒想到真木原來是個美男子。當中甚至有人說『他死了之後,反而讓人比較有印象』。」
沃爾夫上校馬上瞇起他的獨眼,接著問道:
「那麼,有人出面收屍嗎?」
「真木的朋友還沒人到醫院去。」
沃爾夫上校低聲沉吟,將下巴往內收。他將查明的事實在腦中重組。接下來……
「報告」
他暫停思考,望向擅自發言打擾他的年輕秘書。
「報告」
秘書又說了一次。臉因緊張而泛紅。
「什麼事,快說。」
約翰抬頭挺胸,下定決心說道。
「我在醫院調查過真木的遺物,但沒發現任何可疑之物。我想,真木或許不是日本間諜,就單純只是個美術商。今天的搜索行動,也許該就此停手……」
「繼續搜查。」
「咦?您說什麼……」
「真木是日本間諜。不會有錯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約翰以求助的眼神望向左右兩旁。
──看來,他是代表其他人向我表達意見。被迫當那隻向貓繫鈴噹的老鼠。
沃爾夫上校面無表情地努了努下巴,銳利的視線投向地板某個角落。
他的視線前方,有一顆小小的白色藥錠落在打開的門後。
約翰蹲下身,伸手將它拾起。
他將藥錠放在掌中,轉過頭來,一臉納悶的神情。沃爾夫上校依舊保持沉默,催促他接著確認真木那只擺在地上的手提包內有何物品。
然後派他查看辦公桌抽屜裡的文件。文件中寫的都是一般的交易內容記錄,沒任何特別之處。然而……
「摸摸看。」
沃爾夫上校命令。
約翰戰戰兢兢地用手指觸摸文件表面。指尖微微發白。約翰把指尖湊向鼻子嗅聞,為之皺眉。
「這氣味……好像是滑石粉?」
沃爾夫上校默默頷首。
約翰這才放鬆地吁了口氣,然後微微搖頭。
「掉在地上的白色藥錠,怎麼看都像是阿斯匹靈吧?每家藥局都有賣。手提包裡,有可拆式襯衫衣領、刮鬍刀組、領帶夾,還有……」
他抬起臉,聳著肩。
「全都是沒什麼特別的日常用品。我家裡也有。如果這是間諜的證據,那我也可能是間諜了。」
──你會是間諜?
沃爾夫上校在喉內發出輕笑。
連眼前有什麼東西都看不出來的人,絕不可能當間諜。
這項事實,沃爾夫上校根本懶得提。
發現的東西逐一看過後,確實都是很普遍的日常用品。因此,從秘書約翰,乃至於這些理應慣於「獵捕狐狸」的第三課部下們,也都被矇騙了。
他以銳利的目光,再次環視四周。
這間屋子,整理得有條不紊,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。雖說只是一片小小的阿斯匹靈錠,但同一個人,有可能讓它留在地上,而不去處理嗎?
那片阿斯匹靈恐怕是真木自己放在地上。為的是藉由藥錠擺在地上的位置,來確認是否有人在他外出時偷偷潛入屋內。
他的手提包也一樣。裡頭放的全是一些瑣細的日常用品。像領帶夾、襯衫衣領、刮鬍刀組。不過,這些物品藉由固定模式的擺放,就此成為對付入侵者的警報裝置。例如領帶夾的上端都會事先正確地對向襯衫衣領的右端。只要這麼做,就能知道是否有人動過手提包內的東西。
最厲害的一招,就屬文件上灑上薄薄一層的滑石粉。抽屜裡先放上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,然後朝上面灑上顏色不太醒目的粉末。這是典型的「假偽裝」,用來暴露出入侵者的存在。
他的部下們還漏看了一件事。
玫瑰大街的建築中,唯獨三十二號這間房子的構造不太一樣。只有這間屋子,不但有面向大路的入口,還有可以從後院通往巷弄的出口,另外還設了一座門,可以通往與這間屋子左側馬路平行的小巷。不論從屋子正面還是後方的巷弄,都能通往後院……。
真木刻意挑選這間屋子的原因,沃爾夫上校已瞭如指掌。
為了確保退路。
這是間諜挑選住處的第一條件。
──真木克彥是日本的間諜。
這點已毋庸置疑。問題是……
「為什麼是日本?」
約翰一臉納悶的神情,自言自語道。
沃爾夫上校的灰色獨眼轉向他,催促他接著往下說。
「日本是我德國的盟友。日本的間諜暗中潛入我國,到底想做什麼?」
──日本是盟友?
沃爾夫上校就像聽到某個意想不到的笑話般,臉上露出冷笑。
「你今年幾歲?」
「十九歲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前一次大戰時,還沒出生是吧……」
沃爾夫上校從這位仍留有少年稚氣的年輕秘書臉上移開視線,朝這間屋主已死的房子來回打量。
──一模一樣。
以前他也曾聞過同樣的氣味。
狐狸的氣味……很罕見的日本狐狸。
驀地,那二十二年前的記憶,就像劃破黑雲的閃電般,在他腦海中鮮明地浮現。